肆言

魂飞魄散 三

孟婆说，今天给我放一天假。

“你的故人要来，自然是免不了叙旧的，准备一壶茶吧。”

孟婆说故人，我猜不是朱青，如果是朱青，她会说我等的人来了。

近些年来，穿旗袍的人越来越少了，所以我一眼就看见了师娘。以前啊，我对师娘多少有些怨气，因为她欺负了朱青，可是看到她之后，我的怨气就散了。

印象里的师娘永远优雅大方，只有在机场那一次失控，朝我走过来的这个老妇人身上却都是时间的磨难，尽管她依旧优雅。

师娘见到我后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不停地向我道歉，向朱青道歉。我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郭轸，对不起……”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眼泪，“一见到你，我就想起了愧对你和朱青的事情。我实在是太自私了，在南京的时候害了朱青，在台湾的时候又害了她。”

师娘把那件事说出来时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下来，那时候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害怕下一个被抓的是自己，师娘和副队娘也不例外。她们误以为朱青去了美国，把责任都推到朱青身上。

“小周说，朱青被抓的时候叫她姊姊，还戴着我送的耳环。都是我们的错，她拎着箱子来找我们，说和我们一起住，可是我们说不认得她，赶她走。她那时候肯定没地方去了，走的时候该多难过。她在牢里喊我姊姊，我都不敢看她。”师娘哽咽得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朱青嘴上说着狠话，其实她心最软了。你们大队长走了之后，我本来想把朱青换出来的，朱青不相信一个换一个，我们就住在了一起。她凶巴巴地说在这里她是师娘，让我睡在靠墙的地方，她睡在门口。我那样欺负她，她还想着照顾我。”

我当然知道，朱青最心软了。分明是她害得我受罚，又跑来和我道歉，让我都没办法生她的气。本来她都上了火车了，还是因为513回来了。如果能回到那天，我宁愿让她离开南京，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和我们这些人有半点牵扯。

“朱青是被我们害得坐牢的，如果只能出去一个人，当然是她。她出去的那天还在不停地叮嘱我，她说的我都记住了，可是我让她去找小周她没去。她从来都不听我的话，不肯离开南京，非要和你结婚，非要去东北……一步错，步步错，都怪我，让她来教墨婷。”师娘苦笑着摇头，“小顾用他的命把我救了出去，也把朱青送到了美国。朱青离开前，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打麻将，跟在南京的时候一模一样，日子终于平静了下来。”

当初在南京，我也以为日子平静了下来，不顾师娘的阻挠，一定要和朱青结婚。没想到真正的平静竟然在那么多年后才到。

我告诉朱青“悔不当初”，可是如果重来，我真的不会做出一样的决定吗？世上那么多人，偏偏朱青捡到了我的字条，我偏偏坐了朱青的位置。要是可以重来，我要直接拉着朱青下火车，我们两个人一起找一条新的路。

师娘也平静了下来：“朱青离开的那天，我像是看到了当初那个女学生。后来墨婷结婚了，朱青寄了喜字来，当年那个觉得我剪的喜字好看偷偷留了一张的女学生现在剪得比我的好看。墨婷的女儿慢慢长大，和南京的墨婷一样大的时候我还在听飞机声，但是再也听不到我想听的声音了。”

我明白师娘的意思，她的一辈子都给了队长，可是队长却抛下了她。

“师娘，队长他说……”

师娘打断了我的话：“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挂在了他身上，我不用他还什么，他却始终觉得还不清。他总觉得他拖累了我，可夫妻之间哪有拖累不拖累的呢？看着他生病，我也觉得难过，或许对他来说，那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师娘和队长上次闹矛盾还是在南京，师娘想回家，队长不让她离开，后来队长让师娘上了火车，师娘却又回来了。在村子里的时候，师娘是全村的主心骨，她永远坚韧，好像天塌下来都压不垮她。现在的师娘看上去依旧坚韧，可是和以前终究是不一样了，像是历经磨难后的平和与释然。

“师娘，其实我原本是有些怪你的，可是我现在没有这个念头了。你也说了，朱青最是善良和心软了，我相信，她也不会怪你了。”

“郭轸，谢谢你。”

师娘那天喝了满满一碗孟婆汤，一滴都不剩，像是害怕留下什么记忆。她没有再看我，而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再也没有师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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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碎碎念：师娘的一生也很苦😭，写的时候想到师娘在仁爱东村抱着猫的样子，如果时间能停留在那时候就好了。

PS：郭轸，如果你拉着朱青下车，朱青马上就被抓了。